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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的壯舉

 

 

九九重陽前幾天,媽媽完成了一次壯舉,她從家裡走出去,繞過大半個宜蘭市,從火車站前走到後站,到農會領取敬老的禮券,順便用券子買了一些東西,然後繼續走路回家。中途媽媽上了七八次洗手間,停下來休息多次,最後她坐在家附近新月廣場的麥當勞門前,擦著汗,看著麻雀在腳邊地上啄著,媽媽說,她心裡想,不知道還能看幾次這樣的光景。

 

我們在新月六樓的餐桌前聽她說完,我大聲讚美她,說很好啊,好厲害,這樣出去走很好。媽媽心裡一定比我還高興,她一定有空前的成就感,這種成就感對她來說真是久違了,因為她的兩個膝蓋都裝了人工關節,宜蘭市這一圈距離不短,80歲的媽媽挑戰成功,如今我想起來,更覺得溫馨。

 

我沒有像老姊一樣,跟媽媽說,叫老弟載就好了呀。我略過不提一個老人家獨自走遠路去領禮物的辛勞,我只是為媽媽鼓掌,因為我感覺媽媽的語氣沒有怨懟,這次的壯舉也的確是她最後一次的長途跋涉,我只想給她獎牌。

 

元旦過後不久,媽媽就疑似心肌梗塞過世了。但是在過世之前,據老弟說,媽媽還是趴趴走,去市場和喜互惠買東西,前一個禮拜還去燙頭髮。平常媽媽會跟著日本NHK台做體操,她的體操在住院台大時,還被護士和看護稱讚過。

 

媽媽喪事期間,家裡響了一個無聲的電話,姊姊猜,可能是美容院的老闆娘打的,但是無法確定。過完農曆年,清明節前幾天,電話又來了,果然是美容院的老闆娘,很客氣,又很謹慎的說,要找歐巴桑。兩個不熟悉的女人在電話兩頭,間歇的,說著媽媽的事,老闆娘說,她一直不敢打,……。

 

很可能,一般燙髮的習慣,老闆娘會說,過幾天再來修一修。可是幾天之後,歐巴桑沒有去,一個禮拜,兩個禮拜,一直沒有去,歐巴桑多年來是常常去的,老闆娘連媽媽開刀傷口要貼的美容膠帶都會細心幫忙貼……姊姊在後座說著,握著方向盤的我眼睛熱了起來。

 

不只老闆娘,那些計程車司機,對媽媽也不陌生吧。頻繁的叫車去火車站搭自強號上台北,黃昏回到宜蘭,常常會叫司機等一下,拐到便當店買她和老弟的晚餐。宜蘭到羅東的客運車,班次少得不像在21世紀的現代台灣,那些計程車司機,一定知道是哪一個歐巴桑的。後來媽媽發現,司機如果下車幫她買便當會多收20元,從此她就停車自己去買,然後慢慢走回家。

 

情況好的時候,媽媽去羅東會等客運車,經典的一次,媽媽要去博愛醫院,順便把鈍了的菜刀拿去羅東給菜刀店磨。磨刀的老闆小夫妻正在吵架,要她等,媽媽到別處轉了很久回去,老闆竟然忘記磨,於是又等,等到磨好給了錢,上了客運車,快到蘭陽大橋時,突然想起菜刀忘了拿,又坐車回去。

 

我又是坐在新月廣場,驚奇的問,“你把菜刀拿這麼遠去磨?菜刀咧!”媽媽不以為然的說,她有包好啦,不會怎樣啦。

 

這是我媽媽走過的路,以前用我的眼睛掃過的宜蘭,在媽媽身上被賦予另一種更深沉的意義。媽媽在我印象中,一直是個弱勢,因為老爸生前很強勢,媽媽沒有說話的餘地。這樣的一個被我照顧的形象,如今在我心中卻提升為一種溫暖崇高的慰藉,我重新用孺慕的眼光看媽媽,再度回到襁褓階段,媽媽甚麼都沒有,但是她給了我愛,給我們姐弟妹乾淨舒適的家,她一輩子都勤快的打掃房間、洗被單、曬棉被,她有脾氣,我們也不客氣的會說她,可是,歸根究柢,是她的光輝把我們六個手足凝聚在一起。

 

而且,媽媽是她的姊妹中最漂亮的,她年輕時的瓜子臉,有別於我其他阿姨的方形臉,她也曾經瘦俏,雖然自從我有記憶開始,她就是福態的。媽媽也一直愛漂亮,媽媽用了還完好的護膚霜,姊姊拿來用了起來,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心情,但我知道那是又一種深刻務實的紀念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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