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天地

七夕


她是七夕出生的女孩，出生在一個地主的家庭。這個家庭的財富後來因為三七五減租而減少了許多，使她們兄弟姊妹幾乎都變成了反政府者，也變成了綠色政黨的忠貞支持者。這樣講起來好像很弔詭，應該也不只這麼簡單。

她沒有接收到家裡的什麼財富，有一個誇大的傳言，說她的父親過世前夕，小鎮的銀行錢都被領光了，因為遺產稅的問題。人們常問她的女兒，妳媽媽分了多少錢？真實答案是，比起她的兄弟們分到的，那叫做，沒有。因為她的父親重男輕女，也因為傳統的觀念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女兒回娘家分遺產，那是會貽笑大方的，表示婆家養不起她。

重男輕女的父親不讓女兒讀很高的書，尤其是大女兒的她。她之後的妹妹們也不能讀很多書，因為父親說，公平起見，她沒有讀，妹妹們就不好多讀。可是分處在不同世代的妹妹們有自己的變通辦法，所以越小的的妹妹，學歷越高，而我的媽媽，她，只有號稱初中畢業而已。

她也許也不討厭如此，也許，她不是一個很有志向的女孩，母親要她放學回家背小弟，她就背。我後來聽她說，背弟弟總比大妹在廚房燒菜煮飯好多了。她愛玩吧，我想，七夕出生的女孩。

七夕出生的女孩，也許浪漫全表現在自己的愛情裡。她在那個二次大戰結束不久的年代，就做出了私奔的壯舉。私奔，因為我的爸爸和媽媽是同姓，同姓不婚，以前的人很堅持這一點。

她應該曾經覺得很幸福，我爸爸學歷不低，是從日本大學畢業回來的執業牙醫。但自從我有記憶以來，爸爸強勢的主宰全家人的喜樂，連帶的，我常常忽略媽媽的自主性。我似乎未曾深深想過，我的媽媽也是有媽媽的，她也是有玫瑰花般的少女時代的，我第一次看到的外婆，好像是她的遺照。所有關於媽媽的過往，在我心中一概陌生，我印象中的母親形象，就是一個在婚姻中飽受委屈又個性倔強的女子。

這個個性倔強的女子，在七夕出生，我問姊姊，媽媽的生日要拜拜嗎？姊姊說，好像是忌日才要拜。我們在說的時候，是在美麗的餐桌上，高樓餐廳的優雅氣氛，媽媽在世時我們帶她來品嘗過幾次。

姊姊說，前不久，一個女人打電話來，聽了很久，才知道她是我們小時候的鄰居，以前和媽媽很要好的，媽媽常向她吐生活的苦水。她要告訴媽媽，當年紅瓦厝另一個鄰居，也是我的堂伯母，前陣子過世了。姊姊說，我媽媽也過世了。鄰居很驚訝，又很感慨的說，媽媽走得令人羨慕，姊姊說，是啊。

小時候，媽媽有一件淺綠色碎花的襯衫，媽媽說，她和那堂伯母一起剪布去做衣服，堂伯母說自己比較瘦，要做領子，剩下的布料不夠，媽媽只好做無袖的。當她們更老了之後，堂伯母有一天打電話，怪媽媽都不跟大家連絡。媽媽講的時候，語氣有點悶，覺得受冤枉。

她們那一代的故事，我的媽媽。

二次大戰期間，有一天，美軍來空襲，媽媽當時在田埂間，飛機在低空飛，她沒命的跑，跑到一個人家，躲空襲的人說， 這個女孩子嚇得臉都白了。

這個女孩子？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時，我覺得很奇怪，好像那不是在講媽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