媽媽
“媽,我××啦,我早上回去,咱再去吃飯。”
電話那頭的媽媽一定說,“好。”,然後我,有時是老姐或Z一起,開車走雪山隧道回宜蘭,帶媽媽去新月廣場吃飯。
新月四樓美食區的店,我們幾乎都吃過了。後來我喜歡去六樓的蘭城自助餐,媽媽可以挑入口即化的食物吃,我就會說,不要常常吃蛋糕餅乾喔,要多吃青菜水果。有時我們去地下室的爭鮮,媽媽會拿迴轉檯上的馬鈴薯泥、咖啡凍、茶凍,都是軟軟的東西,即便在四樓美食區,媽媽其實也不太能吃我們點的食物,我要去幫她買羅東美食那一攤的牛奶豆花。
更早,我們常常去友愛百貨16樓的餐廳,叫炒粄條、空心菜,Z常會點紅燒烏參,說我媽媽可以吃。餐廳旁的洗手間總是有濃重的煙味,它們的服務員控管不太好,可是菜炒得不錯,這樣也吃了好幾年,看它餐廳的樣式不斷在改變。吃完,站在餐廳前,可以俯瞰廣闊的蘭陽平原,慢慢看稻田中間從無到有,多了一條國道五號,長長的高速公路,橫過我們腳底下的宜蘭。
有一次,我單獨和媽媽去家附近的甚麼樓,吃完兩個人到友愛之後,接連去上洗手間,大概是冷菜中的一盤鯽魚有問題,我回台北前一直叮嚀媽媽,再不舒服就要去給醫生看,後來卻都也沒事。
有連續兩個禮拜,我兩次載媽媽去梗枋吃海鮮,第二次吃的時候,端菜的女人過來說我,“母親節帶媽媽來吃飯喔,很孝順。”附近蜜月灣那家咖啡座,兩個女孩在做飲料,我和媽媽大概就是吃完海鮮去喝咖啡吧,媽媽怕海風,坐了一陣子,我似乎把車開到海邊停下來,在海檬果的樹下看海。有一次經過大里,媽媽不想下去,照我說的,在車裡合手對天公廟拜了一拜。
宜蘭舊公路總局旁邊有一家甚麼園的,以前我們也常常去吃,有一次他們的停車場不能停車,我要改到稍遠的地方停。停好到餐廳,媽媽問那邊在幹甚麼,送茶上來的女人說,在造勢,“藍的綠的?”媽媽問。我說,“連戰啦。”媽媽說,“眨安捏?”女人嘴一撇,說,“沒法度,他們卡有勢力。”我不知回答了甚麼,好像是,“誰贏都青菜啦。”女人趕快說,“是啦是啦。”哈哈,那是個危疑震撼的年代呢。
我本來不是要回憶餐廳,但是用這樣的食物之旅寫媽媽,我覺得很溫馨,就像昨天,我在台北捷運洗手間裡高興的對媽媽說,“媽,這裡的廁所是新的咧,你看到一定很高興。”隔壁間的人想必以為我有問題。台北火車站改變了,一向懷著愁悶的心經過地下街的我們,我、媽媽、大姊、三姊,我們的腳步也幾乎踏遍了台北新世界、京站、SOGO忠孝敦化店的大多數餐廳,還有那京星還是吉星的茶樓。
還有車站上的微風廣場。昨天我說,“阿嬤現在一定很快樂的在這裡逛。”P說,阿嬤現在變仙了,她是在天堂上享福。我說,變神仙了,也可以來這裡逛,健康無憂無慮,快樂的逛。飯後V說去喝東西,我說這裏我熟得很,這樣走……這家那家,這個改了,那個我吃過。
“媽媽~”媽媽過世後,我有時對著空氣大聲這樣叫她。中午去吃飯時,在路上對Z說,父母之中如果只剩一個,比如我媽,有媽媽在和沒有媽媽真的差很多,媽媽就算需要照顧,她還在那裡,回宜蘭都有人開門,現在沒有了,老弟白天在外面跑,不會在家。而我很高興媽媽不是因為她的病痛過世,我一直對上天祈禱,不要讓媽媽因為原先的病去世,老天爺有疼愛她,我深深感謝。
火車來來去去,太魯閣號的燈光安安靜靜的靠近,變大,媽媽上車,我們在月台上穿過人群看她進入車廂,找到位子,掛上袋子,袋子裡滿滿的藥品和食物,無非是一些綿軟的鹹蛋糕之類,後來我也給她7-11買的濕紙巾。車子還沒開,媽媽在座位上會用手往前推,叫我們可以回去了,鄰座的乘客就會轉頭看看我們,而我們總是等到車開了才走。
太魯閣號的門關上,階梯收起來,緩緩啟動,燈光慢慢遠去,變小,車頭和車尾沒有什麼分別。我和姊姊們走上電扶梯,有時一起去搭捷運,或買鐵路便當回家,有時各自道別。最後兩次,媽媽沒有用力推手叫我們回去,她戴著口罩的臉往前看著,車開了都沒發覺,也沒看向我們。
我很高興媽媽不是纏綿在病榻,她不是困在床上不知道外面的花開了,太陽移動了,她一直像老弟說的,趴趴走,她去喜互惠、屈臣氏採買,去熟悉的店燙頭髮,去巷口的麵攤買麵。最後一次我們的聚會,我也很高興,是在新月的自助餐,大家吃著喜歡的食物,媽媽敘述一些事情,不滿意我的回答而餐後快速走向前去的身影,讓我對她的體力放下心來。
“媽媽!”當年結婚後有一次回宜蘭,我跟媽媽說,“很久沒有叫媽媽了。”(因為Z他們叫自己的媽媽“阿嬸”,這也是另一種深沉的取捨。)媽媽曾經重述了一次給我聽。其實從小在六個姊弟妹的家庭中長大,這種溫情我是不習慣的。不過,現在,我比媽媽在的時候更想溫柔對待她。如同J說的,“對阿嬤說她的好處,共同回憶美好的時光。”
“媽嘛!”就是這樣凌空一喚。
- Mar 10 Thu 2011 17:22
春暖花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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