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天地

野蠻情人 寫於 10/22/05 5:14:06 pm

野蠻情人



她說，她再也受不了他會動手打人。大家隨著她的帶領看到房門凹下一塊拆裂，抽屜打開，他的長短刀劍閃出的光嚇了大家一跳，牆腳立著的棍棒更讓大家相信，他的確有暴力傾向。最後，她伸出手，手腕的淤青使其中一個朋友忍不住心疼地按住她的肩膀試圖安慰她。

實情是，他從來沒有打過她，她手腕的淤青是她失去理性攻擊他時，他伸手抓住她的雙手造成的。如果他願意且也有機會，他可以脫掉外衣，他的胸前將顯現她指甲無數的抓傷和捶打的青紫色印記，以及她牙齒的咬痕。她的確認為他打了她，她完全不記得她的拳頭曾經紛亂地落在他的胸前，她也不想承認，房門上那些裂痕，是多少個痛苦的夜晚，他無處申訴，悶極出拳發洩的，她只記得，當他捶打房門時，那種力道是怎樣讓她害怕，所以，她確信，是他打了她。

如果他真要打她，會武術的他會打輸她嗎？他說，他怕他一出手，會把她打死。他說，他很慶幸自己從來沒有打過她，要不然聽了她的指控，誰都會認為是他打了她，因為，他是男人，他會武術，她是女人，她哭得楚楚可憐。但是，他又能用什麼證據證明，他根本不曾打過她呢？唯一慶幸的是，這不是離婚官司，這只是情人間的分手，而且，要分手的是他，不是她。他的朋友都因此為他捏了一把冷汗，恭喜他解脫了。

電視上，那個遭受家暴的女民意代表聽說也有跟她同樣不幸的女同胞，問了一句：“為什麼男人都這樣？”其實不是男人女人的問題，檯面上，受虐的人也許大半是女人，但是男人也不少。這是一種愛情的過程，在愛情的過程中，發生了問題，但是，很多當事人不知如何解決。相愛的兩個人，要吵架到什麼程度才算極限？旁人聽起來，“那個男生脾氣那麼暴躁，切了算了！”“那個女生看起來像是有躁鬱症，小心，別惹她！”可是在愛情面前，她（他）是活生生的一個人，而且通常起先都是一個非常可愛，美麗動人的人，不是幾句話或一張診斷書就可以勾銷的。

情人第一次動手的時候，妳也許以為他只是開玩笑，或是一時的情緒失控，事後的溫柔又說明他對妳愛情的誠懇，於是，妳心裡暖暖的接受他送過來的綿密的親吻和道歉。你以為你的女朋友只是愛生氣，氣你沒有多撥一點時間陪她，氣你不夠體貼溫柔，氣你沒有把她擺在第一位。有時候這種生氣可以持續一輩子，兩個人變成一對怨偶。也許愛生氣的她會野蠻一點，她會動手打你，但是她那些粉拳實在不夠看，一次，兩次，沒什麼大不了，何況她委屈哭起來的模樣很令人憐惜，她高興的時候對你溫柔體貼，值得你忍受她發脾氣時的尷尬時段。

但是慢慢的，你覺得不對勁了，她越來越容易生氣，動手的次數更多，還會摔東西，會鐵青著臉像仇人般要跟你拚命，你給她的安慰必須加料，像毒藥般，份量越來越重。你想好好跟她說，說你不喜歡這樣，你希望有更好的互動方式，你也許說了，也許根本沒說，因為你不忍心破壞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和甜蜜。不管你說了沒有，也不管她答應了沒有，這種生氣動粗的模式已經形成，變成一個可怕的循環，你必須陪她不斷演出這一齣戲。

她的威脅恐嚇辱罵對別的男人也許發生不了作用，對你卻有用，因為你已經不知不覺和她掉入病態的深淵，由於愛情，由於善良，由於不忍，由於責任，或竟由於面子，你吞掉所有她加諸給你的痛苦，你仍然護衛著她，你不是笨蛋，但是在虐待和受虐的世界中，很難有理智的空間，你脫身不得，甚至渾然不覺你的人生觀也在一吋吋被扭曲。除非，你勇敢找人諮商傾訴，跳出兩個人閉門造車的狹窄世界回看自己的生活，你才會豁然開朗，冷靜的用行動證明，大丈夫不是永遠的濫好人，大丈夫忍受關愛一個人到最後階段，不再卑屈了，他會掉頭而去，不再回顧。等他終於抉擇的時候，驚訝憤怒的她要在很久以後，生命中的某個時刻，才會發現自己曾錯失了一個很好的戀人，也許是最好的。

最好的戀人不見得是最好的伴侶，她需要的是心理諮商，他不是這方面的專家，如果愛情就是一種彼此消長的現象，那他們並不適合對方，他們互相消長的情形使彼此都受害，所以，莎士比亞的“馴悍記”是有道理的，每個強悍的性格都該在某方面被鞭笞，鞭笞的力量要恰到好處，他，擔不了這個重任，對她而言。他也許適合另一個知好歹的女生，就是不適合她。她，也是。

記者問家暴當事人的鄰居，她和他是怎樣的人？他們相處的情形如何？很好啊，鄰居說。我要跟記者說，笨蛋，問題是關起門來以後。所有的家暴都是關起門來的事情，所有的家暴都很容易被那句話誤導，“床頭吵，床尾和”，中國人的好傳統，“勸和不勸離”，不知多少程度讓家暴的雙方一頭栽在自責反省哭泣痛苦的漩渦中，走了多少冤枉路，甚至啟動了下一代的暴力因子。但是，那仍然是當事人必須自己做決定的事，要不要原諒，要不要忍受，要不要壯士斷腕，旁人都只供諮商，法律，也只能幫助一小部分。